三玟鱼冷冻仓库

时之歌|舜远|日行八万里

舜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雪花片糊了一窗的霜,窗里暖黄的光映着外头的雪。雪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冲舜笑了一下,很快的打开了门。
“化雪时果真是冷。”
来人搓着手。舜含糊的应了一声,总觉着有哪里不对。
——日行八万里,当真可能?
——自然。
他在梦中奇异的恍惚起来。
“怎么样?”
舜缓过神,面前站着弥幽和瑞亚,耐不住发问的是格洛丽娅,催眠室里空荡荡的,他眨了眨眼,定下心,半天才点点头。
这回不论做梦还是醒来都是借助外力,脑子昏沉沉的,对梦中之事记得倒是清楚。舜甚至能回忆起梦中人手上的细茧。但这些无关紧要。
“我梦里的那个,叫尽远。尽远•斯诺克。有名有姓,不属于我的意识,但也不是梦魔。”
梦魔虽说能操纵人的梦境,但到底不是人间之物,无名无姓,也没有自我的形体。
“再说,要是他是梦魔,天天在我梦里窝着,哪有时间去做恶。”
“你说你是两月前开始梦到......尽远的。梦魔是一月前开始活跃的,时间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瑞亚皱眉,“可是全城除了受害者只有你一个人梦境有异,你说他和梦魔没关系,我不相信。他到底是什么?”
舜摇摇头:“梦醒之后我能记得我做了梦,内容却记不清。要不是这次催眠,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散了吧。”瑞亚叹了口气,“抓捕梦魔,还有搞清楚舜的梦,都急不得。”
之后舜依然梦到尽远,梦也就梦了,反正醒之后都是一场空。舜当然好奇尽远是什么,是妖魔鬼怪,他一个除妖师怎么也没理由看不出来;是同行,他也没听说过哪位行事如此古怪,住在别人的梦里一住就是两月,他倒想收个租金;若都不是,舜便实在想不出另有的可能了,可别说是哪路仙家体验红尘来了!
除了掏心挖肺的好奇外,舜可说是极尽坦然了,弥幽看着他这样闹心得很,在家待不住,去查了查尽远这个名儿,还真给她找到个。
“就在城里。”弥幽道,“住城西,原址在百里之外,二十三岁,单身。”
“查的有够细。”舜赞叹,“和街头煎饼摊的大娘找别家八卦一样详尽。”
在妹妹生气前,他又补救了一下:“去城西看看。”
那个尽远和他梦里的八成是长得很像的,舜在城西兜了一圈,行人来去里,他只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又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发现什么了?”格洛莉娅兴奋地问。
“就是不一样。”舜迟疑了一下,“不只是和我梦里的人,和我们也不大一样。”
“什么意思?”开例行会议的会议厅里没有水壶,瑞亚口渴又找不到水,哑着嗓子问。
“非要说的话,他给我的感觉,和弥幽比较像。”
瑞亚顿了一下拧起了眉:“弥幽只是个普通人,和这件事没关系。”
舜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只是种感觉而已,玄之又玄,说不上什么。等我想清楚了再和你们讲。”
瑞亚应了,格洛莉娅很响的咳嗽一声:“还有一件事。”
“什么?”舜抬起头,“你确定?这十几年来全国各地都有发现梦魔的报告,却一直找不到它究竟在哪?怎么可能?梦魔的藏身处只有梦境,要是愿意一个个搜过去,怎么会找不到?”
“我们不是也一个个搜了全城人的梦?”格洛莉娅翻了个白眼,“除了你梦里的那家伙,可有找到梦魔?”
“它会不会藏在其他除妖师的梦里?”弥幽问。
“全城人,包括除妖师,只有你哥哥一个人反映梦里有异常。再说了,就是其他同事有所隐瞒,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同级别除妖师的梦,我们有能力探查吗?”格洛莉娅接道,“若是有,还用得着大费周折的去探尽远是什么?”
尽远是什么?
舜直觉这是一个不用想的问题。不该这么复杂,应该是浅显的,一看就明白了的。尽远哪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呢?尽远就是尽远,就是......
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舜一惊,推开屋门向外看。
雨水打着竹叶,水花之声不停,尽远裹着吸了水的棉衣直摇头:“走着走着半途就下起来了,这雨好不讲道理。”
舜忍俊不禁:“出门不留意天色,还怪罪这雨,我看它倒是委屈得很。”
尽远脱了外衣:“一介凡夫俗子抱怨两句它就委屈了,未免太脆弱。”
说完,便见面前的人一脸沉思的模样。尽远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没什么。你赶紧加件衣服,别着凉了。”
“不像那雨那么脆弱,无妨的。”尽远慢悠悠坐好,“你给我讲讲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就好,心情舒畅百病消。”
大雨倾盆,雨雾三两下就打湿了全城。瑞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不速之客靠坐在待客的椅上。舜说:“瑞亚,我想再申请一次催眠。”
“你是发现什么了?”
尽远捂着口鼻防止吸入过多的灰尘,跨过室内堆放的乱七八糟的杂物,走到舜的身边俯下身问。
“看这个。”舜挥了下手上的小镜子,“照妖镜。”
“你家仓库当真什么都有。”尽远斜了一眼。
“你的梦里什么都有,我就来坐坐,请不要介意。”
“实在是有趣的很。”
第一次见面时,除妖师梦中来客便是这么和他讲的,眉眼含笑,口气里也是依稀的一缕。
“在想什么?”尽远敲了敲舜手上的镜子,问。
“在想初次见你的场景。”舜放下镜子。
“那时啊,”尽远笑道,“你居然没被吓到,我可吃了一惊。”
“你都还记得?”
“当然,都记得。”尽远郑重的看着他,舜回望过去,笑了一下。尽远反而不自在了,“怎么了?”
“没什么。”
吱呀一声,瑞亚关上了门。
“没什么?这可不能成为申请催眠的理由。”
“我就知道。瑞亚,我好像知道尽远是什么了。”
那样一个平凡无助的,珍视当下的‘凡夫俗子’——
“多久了,尽远。”舜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发声。
“什么多久了?”尽远正满世界找刚不知被放到哪儿去了的一套茶具,心不在焉。
“你被关在梦里,多久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普通人怎么会有能力滞留在你的梦境里?梦魔动的手脚?”瑞亚皱起眉,“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尽远壳子里的那个是梦魔,也能解释为什么一直抓不到他。但......”
这个可能性他们不是没想到过,最后却弃之不理,就是因为这听起来可能,实际上却不大可行。梦魔对现实中人的影响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心思稍稍凝定,任何人都能将它驱逐。
“你能确定?”最后,瑞亚问他。
“可以。”
那时舜这么回答瑞亚,而后他便这么问尽远,一样的笃定。
“你被困多久了?”
尽远怔在原地,似乎想问舜是如何得知,但最后只轻声回到:“十四年。”
舜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尽远说。
“我会找到办法带你回去的。”
骗人。
假的。
梦魔根本就没有把一个意志清醒的人困在梦中的能力,既然这个被困的前提都不存在,又哪儿来解决的办法?
尽远留在梦里,单纯的只是他不想离开罢了。
可要解决梦魔的问题,舜便必须想办法让他离开。
“弥幽,关于那个尽远,你还查到什么没有?”
“我找煎饼摊的大娘打听了一下。他年幼时遭遇一场车祸,父母双亡。之后我又多方询问,得知了他父母的葬礼过后他便失踪了,他的亲戚找了他好一段时间,以为他也死了。”
毋庸置疑,他该是那时便入了梦境。
他在做梦。
意识到这点时尽远着实吃了一惊。他倒是不知道,在别人梦里,居然还会做梦,还逃不脱过去的记忆。
“你把这具壳子给我,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最适合你这样的孩子了。”
无穷无尽的梦,无穷无尽的人生,无穷无尽的......现在。
他从一个梦跨越到另一个梦,千山万水,海角天涯。为了逃避自己的命运,他躲在别人的梦里。渐渐的,也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在他习惯了漂泊的,没有自我的日子时,突然有一个人抬起眉眼,在淅沥的雨声里问他:“你是什么人?”
“客人。”
许久不曾发声过的口一开一合,喉间乃至全身都在战栗。
他忽然意识到了他是个人。他不该在梦里,不该在这里,可他又不愿回去。
无家可归了。
于是漂泊的旅人放下蓑衣,关上所有离开这个梦境的门。他在这里住下来了。
有一天梦的主人问他:“日行八百里,真的可能吗?”
他微微笑着。
愿意的话,他可以日行八万里,一晚之间跨越时空。可他已经找到让他停驻的地方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在梦里。
舜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掀开被角坐起身。
他对他伸出手:“尽远,跟我走。”
“我知道你曾经失去过一切,对现实想必失望透顶,但我还是希望你跟我回去。不为抓捕梦魔,只是希望你,跟我回去。”
“我会陪着你。不是在梦里,不只在夜里。”
他的眼中有着尽远熟悉的光。
日光。太阳。温暖而遥远,他已经十四年不曾触及了。
这个人让他放弃了旅行,那么现在,他要为他放弃梦。 

  “我不曾对现实失望,舜。我只是不知道离开了梦我还能去哪里。”
“请你带我回去。”尽远回应了他伸出的手,“现实中不能日行八万里,就请你陪我看八千个日子的太阳吧。”






评论(4)
热度(30)

© 三玟鱼冷冻仓库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