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玟鱼冷冻仓库

舜远|我给他写信

*大量弥幽注意
@南雪正好 



(一)
尽远一只手扶住车把,另一只手越过自行车拉上了铁栅栏的门。
春日早晨不散的水汽似乎淡了些,薄雾里露出带露的春花,呼吸间都是潮湿而浓重的香气。尽远把随身包丢进车篮,算是完成了出发前的所有准备。他正准备上车离开,隔壁间的院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尽远哥哥。”院门口的女孩穿着碎花的睡裙,头发蓬松的像个鸟窝。她一眼看见尽远,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失望,“你要走了?”
“嗯。”尽远点点头。
弥幽垂着脑袋蔫头蔫脑的和他告别,踢踢踏踏的踩着拖鞋回去做她的春秋大梦了。
一直到她关上门,尽远都没有从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中回神。他听着身后刺耳的关门声,忍不住停下车回了一次头。
目之所及处只有春日里永远开不败的花。

(二)
尽远出发的航班在傍晚,可他早上就出门了。因此他有了一整天的空闲。他把手机关机塞进包里,骑着车漫无目的的游荡。
小镇不大,他拐过一个街角,就又看到了自己的家。他家的前院有一株茂盛的过了头的歪脖子树,根系扎在他家,枝干却七歪八扭的拐到了邻居家院里,像是醉汉行车的轨迹,枝叶间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窗。
尽远费力的仰着头辨认了一会儿,确定了那是弥幽家的阁楼。
阁楼的位置很妙,他在条条大道上都能看见一个影,但只有在这个拐角,能瞧见阁楼面南的窗。窗前飘着条白色的纱帘,像是一只眼睛,风过时一个眼神就惊心动魄。
直到排队等候安检进站时,尽远都在挂念那扇窗。
随后他抛开纷乱的思绪,拿出手机,开机,想看看这一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就听见弥幽一个电话斜插进来:“尽远哥哥,你的信箱里有一封你的信。你已经到机场了吗?方不方便回来拿?”
尽远盯着前方的队列和落地窗外的停机坪,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不字。
抬头是晦暗的天,西天隐隐的有月如钩。

(三)
亲爱的尽远:
见信如晤。
首先我得说一声抱歉,前两天你约我和弥幽去你家吃晚饭,我们却失约了。我身上是长年的老毛病了,总也好不起来,还请你见谅。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家的人天生会使术法,能沟通阴阳。我受日光沐浴祝福而生,白天精气神都会好很多,希望下次有幸请你来我家做客。
我现在在郊外的山上给你写信,这里空气很好,不过山顶土质不太行,花草树木都很少。山顶视野不错,俯瞰时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尽收眼底,我可以看到你院子里的树,它真的很歪。
在这里反而更能感觉到春天已经来了。
我并不偏爱春天,尤其是因为弥幽花粉过敏,我们在屋里连窗也不敢开。但春天很适合写信。在我不知道写什么,却又已经开了头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数我看到的花,而不用担心你会收到一张空白的信纸。
杂货铺边上的是迎春,溪边的是梨花和李花,镇上小学里的是广玉兰。所有的树都花团锦簇,所有的水都奔涌不息。
再一次诚挚的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弥幽真的很喜欢你,她说你身上没有花粉的味道,却带着春的气息。此致

(四)
“弥幽,辛苦你了。”尽远把信封压平了,仔细的交到弥幽手中。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写信交流?你为什么不来我们家?”弥幽拿着信撇了撇嘴。
“他病着,我不方便打扰。哪天他精神好一些了,你来叫我我马上去看他。”尽远失笑,想了想又补充道,“收到他的信是一件幸福的事。”
弥幽眨着眼在原地仰头看他。
“你觉得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哥哥......”弥幽语塞,很快的抢道,“哥哥就是哥哥啊!”
尽远没忍住,伸手在小女孩的发旋上揉了一把:“我觉得你哥哥一直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坚定到了强硬地步的人。可是他在写信的时候,非常的温柔。”
一个人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是最打动人的,足够让人生生死死也放不下。
“我没有收到过哥哥的信。”弥幽说,“他没有给我写过信。”
“总有一天会有的。”尽远的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了一些,“会有一封他写给你的信。”
弥幽怔怔地低着头。窗外的光斜斜的打进来,她面前的地板上一片雪亮。
她张了几次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阳光里,悉数倒流回她的心口。最后她又直视尽远的眼睛。
他的眼神波澜不惊,像一潭死水,只有云后的光投射来时在他的眼下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能衬出他眼中的几分生气。
弥幽在那双眼下再一次失了言语。
丁——
被闹钟吵醒时弥幽还在恍惚,她拍掉叮咚作响的钟,在床上枯坐了一会儿。直到她听见楼下一阵拉开铁栅栏的刺耳声音,她整个人才像突然活过来一般一跃而起,踩着拖鞋飞快的下了楼。她的心脏一瞬间急剧的跳动,在她甩开自己家的门时,又恢复了正常。
“尽远哥哥。”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疲惫感没顶而来,她失望的垂下眼皮,“你要走了?”
“恩。”尽远蹬在自行车上冲她笑,无知无觉的点点头。
她挥手送别,而后回到卧室睡了个回笼觉。等她睡醒,洗漱,吃完早饭,已经日上三竿了。她爬上阁楼,从床边的书柜上扒拉出一个盒子。盒子的容量和一个旅行时背的背包差不多,里面的东西几乎被掏完了,已经见了底。弥幽从里面摸出一张信纸,沿着折痕展开,轻车熟路的拿裁纸刀裁去了底下的时间和署名。
她拿着信和手机,在院子里一直坐到傍晚。夜幕降临,她拨出了一个号码:“尽远哥哥,你的信箱里有一封你的信。你已经到机场了吗?方不方便回来拿?”
尽远骑着自行车,像个被退货的大件货物,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你就一直这么坐着?”尽远皱皱眉。
弥幽想,接下来他会让她去他家里坐坐,他会看了那封信。他会想起来这里曾经还有一个人。
尽远如梦初醒的松开攥着信纸的手,小心的把纸揉平,指节在信纸末端似乎是被人裁去留下的一线粗糙的痕迹上逡巡。
此致。
他看着信纸和他之间的空隙,可能是想把后面的字在虚空中补全。
“尽远哥哥。你知道这是谁写给你的信吗?”
“舜。”他说,“他......”
尽远的目光涣散了一阵,声音骤然断掉。
弥幽叹了一口气:“你去休息吧。”
随着她的话,一阵困意袭来,尽远倒在沙发上失去知觉。
“你会梦到他。”弥幽曲起手指,指甲刺入手心,“你会想起来。然后明天,你就别再.......别再走了。”
舜受日光祝福,只有在太阳落山后,弥幽才有把握阻断他对尽远下的遗忘的咒术。可是这力量也只能延续到夜色消散。
你就想起他吧。想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前。
她抽出尽远手中的信,走到门边,对着垃圾桶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了起来,塞进了阁楼上的行李箱。
呲啦——
第二天弥幽还是在铁栅栏的响动叨扰下醒来。

(五)
亲爱的尽远:
见字如面。
你在上一封信里问我这个假期有什么安排,本来我是打算在屋子里待着的,毕竟对我来说假期和工作日也没什么差别,但弥幽学校组织了夏令营,我作为家属只好奉陪。
今天是我们待在大山里的最后一天。谢天谢地,实话说,这三天住的我都快发芽了。这里有一棵树,特别高特别直,弥幽非说那树像你,拉我和它拍了个合照。要我说它也真是无妄之灾,好好的大晚上,被光污染迫害不说,还被强行入镜。我说它一点也不像你,弥幽问我为什么......你自己意会。
今天晚上有一个游戏是放孔明灯,山上的开阔空地很舒服,一排灯点上后的确很赏心悦目。我们给你也买了一盏,如果你看到了可以试着许个愿。
弥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我觉得这没什么。许愿和愿望实现本来就是两回事,我许完了就许完了,实不实现随他。
不介意的话等我回家我们可以分享愿望。
此致

(六)
弥幽不知道这将是从自己手里递出去的第几封信了。她打开信纸,利落的手起刀落,裁纸刀落在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划开信纸,这才发觉她手下的是黏在一起的两张纸,被撕裂后中空的内芯里就掉出了一张小纸片。
她拾起纸片,呆了呆。
“我还以为他的回信都被哥哥丢掉了。”
(七)
亲爱的舜:
展信安。
昨晚我的确看到你们放的孔明灯了,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收到你的信,不知道里面有一盏是为我放的。看到你的信后我马上补许了一个愿望,是一个很简单,一定会实现的愿望。
今天早上(在收信前)我沿着河走了一圈,在河边捡到一盏已经熄灭走形的孔明灯,上面的墨迹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一盏。
我最近非常空闲,欢迎你来我家,不过分享愿望还是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许的愿望等到面对面分享时就会变得有些可笑。
我希望你早点回来。

身体健康
尽远•斯诺克
x16年4月11日

(八)
弥幽放下信纸,被越来越重的无力感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把纸片塞进行李箱,拿着舜的信踱下楼,坐在门边发呆。
突然间一阵车铃响起,邮差在她面前停了一下,把一封信塞进了她家的邮筒。
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自己是没有写信的习惯的,最近也没有订阅报刊读物,导致她看着信箱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仿佛里面装了个炸弹。最后她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一手揭开信箱的盖,在里面浅浅的捞了一把。
纯白的信封上覆着墨黑的字迹。
一尾鱼搁浅在她手心。

(九)
亲爱的弥幽:
见字如面。
最近过得怎么样?平心而论,我并不希望你收到这封信。你收到它,就意味着你还住在老宅。而住在这里只能代表一件事。
你还在尝试让尽远想起我。
弥幽,我从来不屑于和你讲那些情爱琐事,可是现在不得不讲了。
爱情之所以让人患失患得,坐立难安,我认为就是在于你不知道你的爱会给对方带去什么。爱情会改变两个人的生命轨迹,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而我之所以能在生命的最后肆无忌惮的接受与交付爱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知道他会忘了我。
我不会改变他的人生,他会有符合他也属于他的未来。
离开这里,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和一个死人留下的魔法较劲?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尽远捆绑起来,而不为自己好好活着?
衷心的希望你在我看不见的世界得到幸福。

万事如意

x17年3月21日

(十)
总有一天你会收到一封他写给你的信。他写信的时候想念着你记挂着你,信的字里行间就会透着只有你能认出的、他的影子。
你读信的时候就能透过这一点浮光掠影的痕迹感受到他写信时的状态,你就能从信里读出一颗星。
星星带着流火从万顷碧天落下,在合上信纸时砸在你身边,你会听到由他带来的巨大轰鸣和回响,就像给了你一颗鼓噪的心脏。

(十一)
弥幽无意识的双手抱膝,把脸埋进信里,流不出泪的哽咽颤抖着。
“我没有不放过他,我.......”
一瞬间她想要丢下尽远,丢下这里的一切,像舜说的那样只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她抬起头,被西天火山岩浆一般炽热的火烧云刺伤了眼。她飞快的跑上阁楼,抽出信匣,伸手在里面晃了晃,却什么也没拿到。信匣似乎空了。她扫了一眼,里面只剩下一个信封,一角有一丛藤蔓的图饰。
她从箱底缝隙间把信封抠了出来,三两下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雪白的蝴蝶在她指节展开翅膀。
“尽远哥哥,”她拨通了尽远的电话,轻声说,“这里有一封你的信。”
“什么人寄来的?”电话那一头满是嘈杂的人声,“需要我回来拿吗?”
“不用,我拍给你看就好了。”弥幽把信放平,切了电话。
“真的没......”尽远话还没说完,耳边的声音就断了。他莫名的拿着手机盯着黑屏上自己的脸,直到弥幽发来照片屏幕亮起,他才短暂的回过神。
他按灭手机屏,过了安检,在候机大厅坐定,这才慢条斯理的打开微信,借着机场的无线接收了图片。

(十二)
尽远先生:
您好!
我想您收到这封信时小镇上应该是春天,花团锦簇。
您可能会觉得奇怪,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平白无故给你写信?但是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如果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阅读这封信,将是我的荣幸。
我一直看着你,但是今后我要离开了,所以想至少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在你身后,不论今后你遇到了什么,都请记住这一点。
我目送你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街角,每天晚上你回家时我都会和你挥手问好,可惜的是你看不见。我曾经用脚步量过你回家的路线,有一条街道是能看见我家的阁楼,但出于交通安全的考虑,我赞同你目不斜视的行车风格。不知道你发现那条街没有,能不能猜出我家在哪里。
你有很多朋友,也会请他们到家里做客,我希望你找到了一个知心人,不要像过去那样看起来形单影只。你迎来送往,就不要那么佛系的站在一边了,拉住一个吧。
你虽然看起来是别人家的孩子式的乖巧典范,但你的生活习惯真的太差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醒来,想把你家的电闸拉掉。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还有,你看书翻页时折书角的习惯也该改了,你家那么多书,没一本幸免。再说,你的头发也得理了,说你是棵树都不冤枉你。理不了不如都剪了。
我放过一盏孔明灯,希望我重视的两个人万事如意,你是其中之一,如果你完事了,我还怎么如意?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希望你哪怕为了我,把日子过好。
我相信那个晚上你看到过满天的明灯,里面有一盏是为了你烧着的,你是那片天的一部分。我恭祝你的命灯高悬不落。此致
敬礼
欧德文
x17年3月28日

(十三)
候机大厅的前台小姐看到一个人。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候机的座位上,悄无声息的落泪。泪水折射着夕阳,变幻出近乎眩目的颜色。可他的眼神是空的,一眨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就掩住了正在聚拢的光。
都说爱情令人盲目,令胆小者舍生忘死,怕事者飞蛾扑火。
可他怀着那么沉那么重的情感和妄念。却只是给他写了一封信。
尽远抬了抬手,抹掉不知道为谁流的泪。耳边有无数喧响,字字句句汇成一句话。
你满足了吗?
他不知所以也漫无目的的徘徊了一整天,仿佛就是在等这么一封信。
手机上打进来一个电话,他点了接通,而后夕天流火穿过他的身体。
弥幽拿着手机,手不住的抖:“尽远哥哥,我想了一下,这封信后面还有点东西,我觉得你还是回来一趟吧。你......”
另一头没有传来回音。弥幽停下低语,似有所感的垂下手盯着手中一分一秒流失的时间。好半晌,她切断了电话,在越发耀眼的暮日下真切的落下泪来。
前台小姐在包里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半包没用完的纸,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暂时没自己什么事,就要去找那个令人心碎的乘客。可她走近后,记忆中的位置上只有一个包裹,一张去年的机票和一个还在通话中的电话。
大概是去厕所了吧?她这么想着,非常好心的在座位上留下了那半包纸,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十四)
亲爱的哥哥:
天天开心
接下来我应该都不会来看你了,走之前给你写一封信。我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一件你错的离谱的事了。
你明明被夸为欧德文家的天才双子之一,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一直都没发现吗,其实我们之中,最先去世的人,是尽远哥哥啊。
他是因为放不下你才留下来的,可是你一下就让他把你忘了,他找不到留世的意义,却也不可能安心释怀去投胎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困在回忆里,没有不放过他,也没有不放过我自己。我只是想让他去你那边,然后我就可以像现在这样给你写信,指责你的错误啦。
我现在很好,找到工作回归社会了,你不用担心。
我只是希望你记住,不要再推己及人,武断的替别人做决定了。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他好,也知道大部分时间你有能力为所有人做出最好的选择,可是对于爱你的人来说,忘掉你才是真正的永不超生。希望你谨记。此致
敬礼
弥幽•欧德文
x18年4月5日

(十五)
邮递员依照要求把信放在了舜•欧德文的墓前,带着对死者的敬意理好了他墓前被风吹乱了的塑料花。
临走时他突然想起前一天的清晨来投信的女孩。
她穿着一身和发色一致的紫色连衣裙,双手托着信,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她才收回停在信封上的目光,很慢的把信放进了邮筒。
她没马上离开,还是一些踌躇的样子,最后叹了口气,拉着行李箱转身走了。
她怀着那么深那么重的眷恋和留念,最后也只给他寄了一封信。
邮递员正好在这时出来丢早餐制造的生活垃圾,一错神,就只剩下耳边行李箱轮的轱辘声,女孩已经消失在了拐角中春日不散的水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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