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雪正好 提前两天祝你生日快乐。也希望你有一个满意的选考成绩!今年也非常感谢你包容一个漫天爬墙的我
海风与晨曦亲吻水面,浪花间隐约能听到桨上下晃动的声音。
日上中天时,岛上所有的住民都知道了有外乡人上岛的消息。
舜•欧德文从船舱里拖出了一口麻袋,袋口松松的系着,过长的钓竿露出半截。岛上的孩子一路跟着他上了山坡。
“报告!外乡人上山啦!”
“报告!外乡人在拿木头搭房子!”
“报告!外乡人的房子搭好了!”
出门的孩子一个一个跑了回来,岛上的住民得知外乡人缩进刚搭好的小屋准备休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打扰时都松了口气。唯一让他们担忧的一点是外乡人的临时住屋不寻常的外形。
小屋东南角有一根没被麻布包起来的木头,像是旗舰的炮口,横冲直撞的戳着一角天空。
夜凉如水,又像水一般流逝。
第二天一早,所有岛民都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外乡人小屋东南角的木头杆子上挂了一张巨大的网,扎着高马尾的棕发男子拽着网的一端随手一甩,网飘在空中鼓成了满张的风帆,发出猎猎的声响。
初升的第一缕曙光,清晨的第一丝风,第一剪碧蓝的天,与天相接的水,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直直坠进了网底。
外乡人在网下站了一会儿,略带焦躁的踱了几步,直到看到一个人从云端落下,他才停下脚步,一抬头,目光瞬间从惊喜变成了惊骇。
舜•欧德文一甩手中的钓竿把网拉下来固定住。于是晨光逸散,清风飘远,水天重新化为看不见摸不着的远方。只有一个人留在了网里。
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舜面无表情地想。虽说撒网人应该有不论捕到什么都处变不惊的气魄,就算捞到装有恶魔的瓶子,要做的也只有把魔鬼骗回瓶子丢进大海。但他觉得大清早的捕到裸男这种事,还是很值得惊讶一下的。
网里的人尴尬的咳了一声:“这位朋友,在这么看着我之前,你介意先给我件衣服吗?”
尽远•斯诺克想,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尽远有一个笔友,他的信是乘着漂流瓶来到斯诺克家门口的。在水边捡到那个流光溢彩的玻璃瓶时,他就想,这是他遇到过的最浪漫的人了。
浪漫主义者有一个很现实的烦恼。他有一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开始的旅行,可他的妹妹只有他一个人照顾。所以他希望捡到漂流瓶的人能和他每天通信,如果他有一天没有回信,他的笔友能及时去他家,替他照看他的妹妹。
要是我没捡到这个漂流瓶他该怎么办呢?尽远一边想一边展平信纸。浪漫主义者的大名很是锋利的刻在纸上。欧德文。
尽远一直觉得写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生活中的琐事似乎不好和人分享,也不值得让别人知道,可若是大事都是要由自己决断的,更不好让人知晓了,所以他每每想和旧友联系,都不知从何下笔。但欧德文是一个很会写信的人。他的信里也没有什么很有趣的内容,只是一些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发生的事,但他能把握好度。看他的信,不会有窥视别人生活的感觉,也不会有需要考虑别人人生大事的令人为难的时刻。
长久的通信之后,尽远似乎都掌握了些许写信的技巧,能够很自如的和他聊天了。
也许是因为有了亲近感之后,对于生活中琐事的界线也模糊了,一切都成了谈资的原因。
通信持续了三个月,突然有一天,寄出去的信没有了回音。尽远对着三天里厚度丝毫没有变化的信纸堆,茫然之后想起了欧德文的嘱托。
一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开始的旅行。
出发之前,连封信也来不及写吗?
尽远一边暗地里抱怨着,一边踏上了去往欧德文家的路。
他在一片紫色的苜蓿里找到了弥幽•欧德文。年幼的女孩和他甫一视线相接,他就认出了她。
“你是欧德文吗?”尽远微笑着蹲在她旁边。
“弥幽。弥幽•欧德文。你是斯诺克吧。”小姑娘想了想,把手上的花环戴在他的头上,“哥哥说,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把我身边最珍贵的东西给你。”
弥幽是个很随和的姑娘,似乎也不怎么念旧,拎着欧德文一早给她准备好的行李,连家都不回一趟就跟他走了。
也许是确信总有一天会回来吧。尽远估摸着,迟疑了半天还是没能搭上一句话。
即使他一路心里百转千回落下一个直达地下植物根际最深处的疑问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弥幽在他家住到第四天也没能听到尽远问这个问题。然后在第五天,在尽远给欧德文家寄出自接来女孩后第五封信时,意外发生了。
他的脚底坍塌下一块,直直坠进了人间。
天上有云,云上有城。
任何人从云端跌落都得付出代价。
可以的话真想有个体面一点的落地姿势。
在意识到自己失去什么时候,尽远•斯诺克发出了哀叹。
在他被风和云裹挟坠机时,地面仰望他的人也正发出哀叹,回忆自己过往的人生,思考他究竟有没有做什么缺德事足以导致他大早上遇到个不穿衣委员会会员。
舜•欧德文三个月前和云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祭司碰了个面。云轩拍着他的肩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他会遇到去人间玩的大好机会,让他早点把弥幽安顿好。
这个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实在难说。舜没怎么纠结,就本着宁可信其有的精神,丢下了一个漂流瓶。没多久他就收到了回信。
这实在是件意外的事,而且他的新笔友似乎对他在信里写的事深信不疑,寥寥几笔写出了打算长期通信的架势。
一般人会相信随手捡的漂流瓶里写的、有欺诈嫌疑的信吗?
这大概是舜见过最浪漫的人了。
信件来往持续了三个月,舜摸着信纸都能感受出斯诺克先生的笔迹。和他分享生活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斯诺克的话不会让人有压力,他不会指点江山一般涉足别人的生活,但是他会让人明白,他是在认真的给出意见或是感想。不知不觉间就把想要和别人说的事一股脑的全写到了信里。
舜掂量了一下信封的重量,觉得还足够往里面塞一朵干花。
但是他刚走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向弥幽询问刚压平的花被她夹在了那本书里,一阵天旋地转,他掉进了一张网里,被一群欢腾的鱼砸的晕头转向。
从云端跌落的人,会……天啊,他想,我的信呢?
他对斯诺克有一种没有由来的安心感,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弥幽。只是想说的话没能传达,觉得有些遗憾。
他昂首阔步的走过渔人的身边,开始思考怎么把妹妹也接下来度个假。回不去的话干脆就在人间定居也不错。舜•欧德文心情颇好回头扫视一眼,注意到渔人惊恐的眼神,觉得更舒畅了。
这种舒畅感大概持续到他信心十足的拉开网,却接住一个陌生人为止。
实话说,舜想过张开网却什么也没接住的可能性,但是从来没考虑过网错人这种事态。显然面前的人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受到一个陌生人的“引力”。
“你叫什么名字?”舜在破麻袋里翻半天才翻出来一身勉强能看的衣服递给尽远。
“尽远。你呢?”
“叫我舜就好。”
两人在写信时因为一开始并不熟悉不约而同的使用了姓称呼自己,真正面对面时又因为姓氏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而选择名作为代号,于是失去了认出对方的机会。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命运一般让他们两度初遇。
尽远也一度觉得面前的人说话的方式有些熟悉,并且以弥幽作为切入口试探过。那天两人闲聊时谈到吃的话题,尽远就问他:“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张网是想接你妹妹下来?”
“怎么了?”舜反问。
“没事,就是说到这想起来我家的小姑娘,她的食量大到让人稍微有些担忧了。”
“长身子的女孩应该都吃得不少吧。不过我妹妹倒还好。”
于是尽远就认定了“这个人不可能是欧德文”。当然,尽远知道舜对于“吃的不多”的标准是“他能养得起”,就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而在尽远知道欧德文和舜是同一个人之前,他懵懵懂懂的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人间一同度过了整一个月。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在尽远裹严实后,他记得舜当时这么问他。
既然是被自己拖累的,舜姑且还是打算负这个责任的。
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显然也没什么打算,他貌似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突然抬起头:“我可以就先跟着你吗?”
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惊了一瞬,连犹豫也顾不上,肢体在拒绝的语言进入大脑神经中枢前做出了点头的反应。
与萍水相逢的人来一场旅行——
他大概是被遇到的这些浪漫主义者传染了吧。
“舜,你有没有听说,把网向西边撒比较容易成功?”
“为什么?”
“西边是太阳落山的地方,倦鸟归林……”
“尽远,我现在是要拉我妹妹离家。你都哪里学来的玄学。”舜嘴角抽了抽。
“你在的地方,对她来说就会是家吧。云上云下都没所谓。”尽远话出口时自己都愣了愣。一不留神,舜的妹妹的形象又和弥幽重叠了。
“你倒很了解她啊。”舜倒是没在意他口气中的熟稔,“我一直希望她能对什么东西执着一些有归属感一些,但这对她来说似乎很难。也不知道我不在她到底怎么样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尽远安慰道。
“我也这么想。毕竟有可靠的人在照顾她。”舜一边说一边拉开网,把网结往木头上系。
“今天晚上有鱼吃了。”尽远帮着把固定用的钓竿收回麻袋,扫了一眼。半个多月过去,协助舜撒网的事他已经很熟练了。
“嗯。一会儿我带一些去集市,换点肉回来。”舜接道,“你把剩下的收拾一下。”
他们一路上辗转了多个海岛,景致都差不多。一样的海风,一样的山坡,一样的晨光。和一样的,除了鱼以外捞不到任何活物的网。
尽远带着疲惫感躺倒在草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在云上,但是在一个他没见过的房子里,窗外的苜蓿开的旺盛。窗边坐着一个他相处了一个月的人,那人正在写的信已经到了末尾,他把信纸往上扯了扯,神色温柔而认真,平生第一次一笔一画在信上写了自己的全名。
青年站起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走到门边冲着花丛里张望。尽远跟在他身后,伸出手想去拍拍他,舜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刚巧往前走了一步错开了他的手。下一秒就从云端落入人间。
信却被云朵挽留。
尽远克制不住的凑上去看。
“种下一颗种子,大地会给你花儿。向天作梦,天会给你心上人儿。”*
今天没有发生什么可以和你分享的事,就写了一句过去看过的诗给你。我打从心底觉得它浪漫。
舜•欧德文。
尽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能感到自己正在从梦中抽离。
距离他彻底清醒,还有十秒。
距离舜回到山坡,还有二十秒。
距离两个笔友相认,还有三十秒。
他该和欧德文说些什么呢?尽远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弥幽很好,能吃能睡。我家仓库的位置她知道,希望她还没把我彻底吃穷。我们现在回去初见的海岛,那里应该离我家挺近的。在那里迎接弥幽吧。”
尽远很安然的等待着醒来。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浪漫的等待了。
*话来自纪伯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