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玟鱼冷冻仓库

时之歌|舜远|大地埋藏的银河

   小船在一片空旷的水面漂泊着。它的头顶是漫天星光,脚下是倒映出的银河,只有船上一片漆黑。船上的人揉了揉眼,把不知何时落在船舷的树枝丢出船去。树枝撞在水生的藤上,上面的小虫子被惊得飞起,发出沉闷的声响。舜打了个呵欠,无所事事的在船上躺好,不多时便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他疑心自己是否瞎了。这不是视觉上的瞎,他的眼前仍有色彩,绚丽多姿的令人惊艳。没错,问题就出自于这美丽的色彩。舜只觉得自己还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眼却清晰的向他传递了错觉般的景象:他正处于一个洞窟中,洞顶上有无数荧蓝的细丝垂下,宛如珠帘,比洞外的天穹更像层层叠叠交错闪耀的星。

  舜皱了皱眉,而后翻了个身,当机立断的从船上跳了下去。此时的船离岸不远,水也不深,平缓无波。他蹚过齐腰深的水,把小木舟拖到了岸边,船在水中划过,激起一阵水流声。
  不知是否是被水流声惊扰,当舜到岸上试着把衣物拧干时,他注意到一块岩石后有人一直无声的盯着他。
   “那边的朋友,为何不出来?”
    那人站起身冲着舜摇头,轻声喝到:“说话轻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说话的人长得温温和和,却一脸不快显然是在强压怒意,见他这么认真的 样子,舜仔细思考了一下。无风,温度平和,水分充足,而且似乎也有不少虫子。很稳定的一个环境。要说再考虑一下地域特征——
   舜迟疑了一下,颇有些不确定:“Arachnocampa Luminosa?"
   那人面色和缓了一些:“是的。这里是洞穴发光虫的聚集地。”
   对于洞穴发光虫,舜并不是特别了解,但这种虫生存需要多么苛刻的环境,他还是知道的。当即安静了下来,连呼吸也放缓了,生怕惊扰了细丝上的虫。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面前的人本来打算客套一下,一抬起碧色的眼瞳眸子里就灌满了蓝色的微光,一转念话全咽下了肚,直截了当的近乎刻薄的开口询问。说完后又自觉不妥,皱起了眉。
  这一连串的神思变化微小到令人无法察觉,但无所事事的舜还是注意到了。为了防止自己的举动导致更多二氧化碳产生危害到发光虫的生存——也许并没有这么夸张,总之他言简意赅的回了话:“舜。迷路了漂流到这里。你呢?”
  “尽远。住在这里。”尽远勾起唇角,眉眼里满是笑意,“我们出去说话。”
  所谓的出去说话,其实不过是到洞口找个地儿罢了。期望着尽远可以带自己到有人烟的所在的舜在走上洞外窄的几乎可以无视的泥巴道时就放弃了。他抖了抖水生的树的枝干,在一根树枝上半坐好,姿势颇有些别扭:“你住在这儿?”
  “嗯。”尽远点头,俯下身去拨弄江水。
  这家伙方才连说话也不舍得在洞里说,居然会做住在洞里这种有损发光虫生存环境的事?莫名其妙。
  “这附近有人居住吗?”
  “有啊。而且每天都有人进洞参观。你要是想走,等着就是了。这里民风淳朴的很,应该不会拒绝带你离开。”
  舜放心的松了口气。虽然他不认为自己会被困死洞中,但有了个保障总是好的。
  “可是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尽远上下打量着他。
  “你还是第一个这么无措的站在洞里的人——别露出一副不服的神情。你一脸虚假的游刃有余,仔细看一下就知道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舜无言以对。
  “你既然看得那么仔细,怎么没看出来我是迷路了?”
  “谁仔细看你了?我方才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真要仔细看的话......你不会是划船的时候睡着了,漂着漂着就迷路了?”
  “没错。而且我还丢了桨。”坦坦荡荡的口气,“你怎么看出来的?”
  “脸上睡痕相当明显。我猜是靠着船舷睡的吧?船没翻真是奇迹。”
  舜笼罩在星光里,赞同的点了点头,神采飞扬的像是在发光。
  “你还真像里边儿的光源。”
  尽远轻叹一声感叹。
  当然,不是说你像虫。他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好在舜似乎没有思考到那个层面,毫不顾忌形象的在泥地上坐下,整个人都下陷了几分后才重新站起来,顶着一身的尘土笑。
  “自然。”
  他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主宰着这林中夜的星。
  尽远揉了揉眼,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有空,可以再来找我玩。”
  他起身向洞内走去。
  “有人来了,你跟他走吧。”
  舜乘着一位来洞边树丛采草药的农民的船儿向来路缓缓驶去,他回过头,溶洞依然放着幽蓝的光,似乎可以看见尽远甩着碧色的袖挥手告别。

  在舜看来,告别便是一种不必言表的约定。说了再见,就可以开始思考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了。可当他真正考虑去找尽远时,他却悲哀的发现,他不认路。
  之前是鬼使神差的迷路。这一次,没那么好运气。
  舜到当地图书馆翻了许久的地图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正苦闷着,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办法。
  他找到先前载他回镇的农人,请他把自己带到溶洞外。
  “当然没问题,只是你去那作甚呢。那有什么好?怪吓人的,没事谁愿意去?”
  农人诧异的问。
  舜本想反驳“你觉得没趣是因为习以为常,我们外地人可觉得稀奇的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是啊。洞穴发光虫,平日里少见,但那不足以成为他耗费一个休息日去查地图的理由。他要做的事数也数不清,该做的,想做的,一堆一堆,根本做不完。
  他却浪费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做,比先前为缓解压力在船上漂了一下午还要夸张。
  这么想着,他几乎要说出“那就算了”,一转念,眼前就是碧色的袖子蓝色的萤光在晃动。他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还是请您带我去吧。”
  溶洞外依旧安安静静,水面宽阔无波,草木挺立。舜下了船和农人道了谢,目送他离开后才把目光转向溶洞。尽远站在洞边,不依不靠的,站的像一棵树。
  “舜。好久不见了。”
  “再久不过三日。”
  “若说我度日如年——那可是三个四季轮转了。”
  “前提是你得度日如年。”舜扬了扬眉,“反正我这几日找你找的辛苦,只觉光阴飞逝。”
  “我可不就在这儿?来日记住了,便不必寻了。”尽远笑,不卑不亢的样子,真像块石头。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夜幕笼罩,洞中的光便愈发的亮了。舜自说自话的拿手去敲尽远的头,敲到第三下那厢终于有了反应。
  “你做什么?”
  “在发光。”舜忍不住的笑。
  尽远浑身都是柔和的光,和舜不同,他身上的光更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平静安然的气场。
  看着舒服。
  舜满意的想着。为自己荒废时光找了个好理由。
  尽远没回话,只整好凌乱的发:“我们进去吧。”
  “进去?”舜斜了一眼洞穴,没动。
  “这里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注意着点,应该不会出事。”尽远笑了笑,面色中带着骄傲,重复了一遍,“这个溶洞不是死物。它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是舜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这个洞穴。他的头顶星移斗转,脚边大河湍湍,钟乳石上的水珠一滴滴淌下,落在水里,激起轻微的叹息般的回音。它在呼吸。它在生长。这个溶洞啊,是活着的。
  又该如何评断生死呢?
  一瞬间,舜以为他死了,化成枯骨仰望珠帘上几不可见的虫。洞穴发光虫像是活着的星光,摇摇曳曳的在他眼前不断晃动。
  “要是死在这里,大抵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我也觉得。但你不会死在这里。”尽远认真的看着他,“你说着死,却并不想死。”
  “是啊。”舜不知第多少次赞同的点头。
  那一天他无比的接近死亡,却又比任何时刻都能体会活着的意义。
  他离开的时候,尽远抚着树的枝条,注视着他,以目光送行。

  “我听说每八十个人在洞里待五分钟就会让洞里的温度上升一到两度。”
  舜第十一次去找尽远时,尽远不在洞边等,他便自行进了洞穴。脚步刚迈出去,就听见尽远急切的声音。
  “你是今天的第八十个人,所以别进洞。”
  “......那你呢?我觉得你一个人在洞里的活动能顶得上八百个人。”
  尽远的脸色不大好看,三两步就出了洞。
  “实话说,既然今天已经有七十九个人进洞叨扰了,我不认为多我一个会很严重。”
  “不许进。”难得的严肃口气。
  “......换个问题。今天有那么多人进洞,你怎么不拦前面的七十九个,偏偏拦我?”
  “前面的七十九个都不是来找我的。”
  “难道我是?”
  “......”尽远沉默了一下,“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观赏星空,陶冶情操。”
  “你大老远的来这......还真是任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管不了你了。进去吧。”
  真是,明明一脸不情愿——
  “算了。今天我不想陶冶情操了,我想吹着风乘凉。”
  尽远接不上话,闭上眼休息。
  “说起来,你就没有想过你住在洞里会造成危害?”
  尽远睁开眼,偏头看他。
  “没有。也不必担心。洞穴发光虫的居住需要一个稳定的生态。我也是那个生态的一部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三个月前。再过六个月我就要走了。”
  舜没再开口,专心致志的吹起风来。
  那天尽远第一次在舜离开时和舜说话:“舜,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死在洞里也不错?”
  “记得,怎么了?”舜从水中漂摇的船上抬起头,尽远站在洞边,安静的像一块石头。他似乎总是这样,平平静静的站着,看着舜前来,又目送他离去。
  “我之前也觉得挺好,但现在,不那么感觉了。”
  尽远没有解释,挥了挥手,转身进了洞穴。
  尽远记得,舜对他用过许多比喻,树,石,无一例外都是安然长久的。即使人世变幻也能万古长青。
  但事实呢?
  洞穴发光虫在星光中狩猎九个月后,幼虫就化为蛹。再约两个星期后就破蛹成蚊。成虫寿命极短,忙于交配产卵,完成繁殖使命后便会死去。
  他想,他大概会死在舜的怀里。
  
  
*脑洞来源于16年4月号的《中国国家地理》,(我居然现在才写)。洞穴发光虫指的是新西兰洞穴发光虫,真的好漂亮啊,就是资料好少,大部分是我编的。。。别较真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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